故事的力量

最近讀了尤瓦尔·赫拉利的《人類簡史》，頗有觸動。

書中一個核心的觀點是，人類是憑藉共同相信一些虛構的故事來完成大規模合作的。不僅神話是虛構故事，宗教、意識形態、民族、國家、法律、貨幣和公司等，統統是人類虛構出來的故事。它们本质上并不存在于物理世界，但通过语言和想象，它们在我们的集体意识中变得真实，甚至成為人類社會的基石。（據說1983年出版的《想像的共同體》更早提出「国家是一种“想象出来的政治共同体”」。）

摘錄幾段：

然而，“虚构”这件事的重点不只在于让人类能够拥有想象，更重要的是可以“一起”想象，编织出种种共同的虚构故事，不管是《圣经》的《创世记》、澳大利亚原住民的“梦世记”(Dreamtime)，甚至连现代所谓的国家其实也是种想象。

所以，究竟智人是怎么跨过这个门槛值，最后创造出了有数万居民的城市、有上亿人口的帝国？这里的秘密很可能就在于虚构的故事。就算是大批互不相识的人，只要同样相信某个故事，就能共同合作。

无论是现代国家、中世纪的教堂、古老的城市，或者古老的部落，任何大规模人类合作的根基，都在于某种只存在于集体想象中的虚构故事。

然而，要说出有效的故事，其实并不容易。难的点不在于讲故事，而在于要让人相信。于是，历史上也就不断围绕着这个问题打转：究竟某个人是如何说服数百万人去相信神、民族或是有限公司这些故事？然而，只要把故事说得成功，就会让智人拥有巨大的力量，因为这能使得数以百万计的陌生人合力行事，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。

金錢/貨幣是人類發明的幾乎最了不得的概念，不論是何種族、信仰、國家，沒有人會拒絕它。即便一開始某A地的人不覺得黃金這種金屬有什麼貴重，因為別處的人相信它有價值，藉著貿易市場的自然調節，A地的人馬上就會相信黃金的價值和作用。

大约7万年前，智人（也就是現存人類這種動物）经历了一场认知革命，这场革命赋予了我们复杂的语言和高级的认知能力。正是这种能力使我们能够构想和传播超越现实的概念。

於是，人類可以掙脫DNA傳承的束縛，進行文化層面的發明、傳承與創新。而文化也是故事。迷因學假設，文化演化基於「迷因」（meme）這種文化信息單位的複製，有如生物演化基於基因的複製。

那麼可以說，自認知革命以來，人類歷史是文化/故事/觀念傳播和鬥爭的歷史。強勢文化消滅弱勢文化，強勢故事（「貨幣」「公司」等等）傳遍全球。

這或許是為什麼，人們如今除去飲食用度，無比熱衷的就是觀念領域的爭吵了吧。都想為自己所相信的「故事」的擴散盡一份力。

21世紀以來，民族主義迅速失勢，「國家」的故事不再那麼感人，和平與自由貿易的故事大行其道，全球正在形成一個整體網絡，一個不歸任何單一國家管轄的「全球帝國」正在隱隱形成：這是「世界公民」的基礎。

不過我感覺，這個過程不會很順利。因為，自由、平等、博愛固然是美好的人類價值規範想像，但人總不能完全做到自己所設想，否則，共產主義就能實現了。當今人類大部分地區基本以資本主義和法律制度為根柢，但是資本主義和金錢本身有局限性，常見的就是將人性異化，放大慾望和造成不平等；法律也難以消弭所有矛盾。因此，這個故事還不足夠有說服力，諸如俄羅斯、朝鮮還有您國，並不願意奉行。

然則觀念不同，也就是幾群人所相信的故事不同，之間勢必會有持續的爭辯乃至衝突；人類是天然不容許異端存在的動物。未來，地球的一統很有可能有賴於新的故事。新的故事本身要足夠好，而且要有所有人願意接受的事件契機。問題在於故事難講，幾大宗教俘獲了幾十億人，但沒有一種能獨霸世界，況且宗教在科學革命後扮演的角色日漸不重要。天下大勢，分久必合是總趨勢，合久必分是短暫插曲，就不知道未來戰爭能否避免了。（或許外星人入侵地球，全人類被迫團結，聯合起來組成統一軍政府是比較可能的，前提是電影中一般的外星人會來。）當然你可以說「地球村村民」是一種現成的不錯的想像，但恐怕目前這一概念難以普遍深入人心，也難以真正應付數量如此多的人類。

又，某个故事得以运作维系的基础是所有人都相信，如果人们对于未来和彼此缺失信心，人与人缺乏共识，那么现有秩序也有可能崩盘。

注：本文既有對書中部分內容的復述，也有筆者的發揮。